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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木屋,像一只飞倦了的蝴蝶,停在野花鲜草上,从此,在山脚,落地生根、安营扎寨。我希望自己就是那座木屋,也希望自己就是木屋的主人。
是要建这样的一座木屋的。选刻满年轮的原木搭建,开一个门,留几扇窗,按几块玻璃。屋子就三间,一间书房、一间卧室、一间厨房。室内是田园风格:田园配饰、田园味道。屋前要种花,屋后要栽树,屋顶上也要爬上花、开满朵。
门前是一条清澈的小溪,屋后是满山的花草,游云在天空走成诗行,薄雾在山间飘出意境。一张方桌,两把木椅,一本书,一个遮阳伞,还有桌子上刚刚泡好的野茶,这些东西像从山的骨头上开出的花,也像从山的胸膛捧出的果,淡雅而芬芳,朴素而饱满。屋上种花、院里放桌、空中撑伞,这情景我在曾厝安见过,也在鼓浪屿见过,一样的田园,然而,因是砖房,就少了些田园的味道。真正的田园离不开木,克隆了它的模样,却复制不了它的风骨和气质。四周很静,出奇地静。小溪在脚下奏曲,鸟儿在天空清唱。蝴蝶煽动翅膀的声音、花绽放的节律、草拔节的声音,还有微风翻书的声音、薄雾烹茶的声音,都听得很真切。我呢,就坐在这些声音里,不动声色,像山上的一块石一棵树,陷在一段文字里,沉溺在一个故事里。细雨烹老茶,微风翻古书。这是老树画里的意境。可此时,坐在桌边的不是那位着长袍、穿布鞋的古人。而是我,一个爱棉袍、喜读书、骨子里充满风情和动荡的女子。我把自己放在山里,就像茶把自己放在水里,脱去红尘的衣,染上自然的色,皮肤的纹理里都嵌进山的气息,心里的角落里都洒满花草的味道。我把一颗累而孤独的灵魂,安放在木屋里。
灵魂不再漂泊,一切就都安稳。
清晨,倚在木门上,看山、看天、看花、看草,也看日怎样从山尖,迈了碎步游走;也看雾怎样在空气里,一点点地消散殆尽。时间慢下来,一切再无秘密可言。自己也再无秘密可言,心事涟漪般在嘴角漾开,心情花般在脸上绽放。傍晚,就在屋后伺弄花草、舞弄菜园。如果此时,他在身旁,更好。这情景,容易让人想到男耕女织,“你挑水来,我浇院”这歌词,直白、朴素,像木屋前的时光。这烟火也朴素,也原始,像一块老粗布,像一个粗瓷碗。粗劣里的精致、朴素里的烟火,唯这里有。晚上就坐在木屋里,不上网,不开机,只静静看书、默默写字。这日子看似寂寞,实则并不,书里有生动妖娆的展开,写作是另一种聊天或者释放。累了,就到院子里,看看暮色下的黑,看看星空下的山,另一种寂静会把你淹没,灵感像花朵一样绽放,像摇曳在夜色里,艳丽而招摇。
如果有这样一间木屋,我会笑,连梦都会笑醒。可是作家许冬林就有这样的一间木屋。只是我不知她在梦里似乎笑醒过。我想会的。一个想拥有木屋的女子,是连笑都不会伪装的。许冬林的木屋建在山上。当初她建屋的时候是犹豫的,是彷徨的,怕山上的冷清和清苦,怕远离亲人的孤独和惆怅。但要建一座木屋的愿望花朵一样地纷纷开、刷刷扬。那就建吧。可是一住,她就再也不想走了,不想了!空山新雨、鸟鸣烟岚,让她不想走了;花飞蝶舞、草繁花艳,让她不想走了。能把一个人真正留下的除了环境,就是感觉,她感觉这里是天堂,那就是天堂。她说,人到了山中才真正地跌进古诗里。她也许要的就是跌进古诗里的那种美,那种美大概是像山风一样、像清泉一样,要把她吞了、染了。被沦陷也是一种幸福。这幸福,只有她知,她知。老树画中那个穿长衫、着布鞋,肩扛一枝花的男人,常常辗转在山与红尘中,我想,他在山中一定有这样一座房屋,木屋。一个能“抱着一棵花树,看看天上月光”的人,一个能“不问红尘破事,独自播种丘田”的人,一定喜欢古意,如果他山里有屋,那一定是木屋。真想去看看他的木屋,和他在夕阳里、花树下,喝一杯茶,一杯用细雨烹饪的老茶。陶渊明厌官场、喜山水,恶世俗、爱田园。他过得孤独,却也清高;他活得艰难,却也繁华;他不得宠,却也立着筋骨。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朵菊,这菊不开在繁华处,却绽在山头上,那么清高地迎阳沐露,世人看他,都得抬头仰脖、流敬带佩。这样喜欢田园的人,这样喜欢清净的人,一定生活在乡下山里,也一定有自己的几间屋。如果,他能够选择,我觉,他一定要选木屋的。木,更接近他的本色,更接近他的气质,也更能安放他一颗孤独而高贵的灵魂。想必是的。我还不曾在山上的木屋里住过,但进过木屋,也在木屋前的遮阳伞下坐过,没喝茶,没翻书,只是像一股风、一缕烟一样地经过。那是在山西一个叫宑底的山村。木屋就一间,潜进山的脊骨上,像山长出的一块肌肤,山的一面做了它的墙,另外三面是原木搭建,上了年纪、带了年轮的原木,窗户向阳,门朝东。门前是河岸,岸上是太阳伞,太阳伞下是木桌、木椅、秋千。河岸高出了河水许多,河水下是涓涓细流、潺潺歌声,连接两岸的是吊桥。看到它的那一瞬,像触摸到一个埋藏在心底的梦想,惊喜在眼睛里哗哗地流、在空气里纷纷地扬。继而,就是惆怅,就是失落,为什么我们不选择在这里住一个晚上?可错过的东西,就像错过的爱情,要追回来,不易。这看起来并不难,可事实是,我到现在都没追回来。停不下脚步的生活,是不允许我走回头路的,就像人生没有回头路。
但,从此后,建一座木屋在山上,这愿望,在我心的枝杈上偷偷苞朵、开花。并且,它在生活的沃土上一直妖艳而决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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