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藏是一种缘分

在零六年注册，在近代民国瓷版潜水学习，开始将收藏目标锁定为浅绛彩瓷。其时对浅绛彩瓷的讨论方兴未艾，对这一瓷种的种种特点大致达成共识，不但出了很多研究成果，亦贴出大量见所未见的浅绛精品，让人耳目一新。真可谓不入，不知浅绛之妙。这种民间自发的探讨，亦渐渐影响瓷界主流，让很多专家权威不得不奉的标准为浅绛之圭臬，不得不服膺于群体所创立的浅绛价值观。 其时初学瓷器，不过在地摊捡一些普品残器自娱，捡到的所谓浅绛，不过三四流名家的青山红鸟，自己以为那就是瓷器上的中国画，雅得不得了。又知道了子明介眉友棠善琴喻春诸名家字号，觉得有点像个行家了，常在人前显摆。进入，始知是井蛙，前一两年的所谓收藏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，不免睁大眼睛，观瓷赏画，读文看物，尽情学习欣赏，渴极牛饮而不知其饱。亦有缘收得几件稍微像点模样的浅绛佳器。 零八年春，看到一位朋友的帖子，“一种风流推国色，十分消瘦怯春寒”，题目就雅。点开看，是一套节盒，亦可叫多层食盒，食幢。此类节盒应为一套四节加盖，他只有三节，应该失去一节，不成套了，藏界谓之失群，价值因此要打折扣。当时就爱盒上水墨梅花，墨气纵横，夭矫如龙，一时看呆了。梅花的背面，有咏梅诗，每节一首，共三首。诗好，书法亦好。题目的一种风流句，题写在盒盖上，梅树旁，尤显雅致。诗意婉约动人，可发一痴。细辨题款，有栖梧书于珠山官厂字样。栖梧姓江，江栖梧，同光年间瓷绘名家，瓷上山水花鸟皆有风致。却没有想到他画得这么好的一笔梅花，清奇恣肆，品格高出他之山水花鸟多矣。官厂即御窑厂，给皇家做瓷器的地方，此器未必是官器，却可以通过它确证江栖梧御窑画师的身份。干支款庚辰，是一八八零年，正好在同仁们公认的早期浅绛范围之内。当非俗品。遂决定与帖主商购。 其时眼力相当有限，虽然喜欢，虽然判断它是老物，仍不敢下最后的决心。踌躇一夜，次日清晨看到版主给帖子加了宝蓝色高亮，这才慌了，生怕东西被人抢走，赶忙与帖主联系。帖主开出价格一口答应，心才放了下来。 后来才知道其实问价者众，很多人问得比自己早，被自己拔得头筹，无非因为自己的价格答应得爽快。帖主是个至诚君子，答应自己之后，有人欲加价拦截，他没有同意，而是将本人的电话给人，说物权已然归他人，让人直接和本人商量。本人自是不能将还未到手的爱物转让于他，婉拒之。 早几年风气尚好，人亦淳厚。这两年人心坏多了。去秋看中一件东西，说好价钱，款打给对方，东西已发快递，对方竟因有人加价而将快递追回去——这真是很多人藏瓷以来碰到的最为离奇的事。这样的人，竟然取个网名叫见贤思齐，岂非荒唐滑稽，是个莫大的讽刺。 节盒到手之后，又比看图精彩得多，自己极为珍爱。彼时爱“现”，不免不嫌麻烦，不怕沉重，将它包上防护的外衣，背在囊中，四处拿给人看，是炫耀还是分享，得看怎么说了。拿到王导演的小店，摆在他的玻璃柜面上，大家一起欣赏。王导演收藏近二十年，老资格，阅瓷无数，又是引本人入门的老师。也说从未看到这样的东西，瓷上的中国画，画是主体，而非器物上单纯的辅助纹饰。 且诗书画印俱全，极具文人气质。赞不绝口。又要自己拍成照片，洗印放大，放在他店中以为展示。在同仁口中其实不过是日常之语，大家浸淫其中，看得多了，不足为奇。出了这个数百人的小圈子，在广大的收藏界，哪怕见多识广的专家权威，亦未必见过这样有原创精神的文气扑面的浅绛作品，有所感叹极为正常。很巧的是，王导演店中有一只老木头座子，正好嵌入此盒，分毫不爽，自己将买过来，用它安放自己的这套宝贝。 一晃八年了。 八年，由浅入深又由深入浅，本人对瓷器的迷恋淡得多了。 这套盒子，却一直是自己珍爱的。 比它画得好的浅绛彩瓷很多，三大家的精品亦都见过，栖梧之梅有缘又入数件，对它却不变初心，十分喜欢。它身上的三首梅花诗，出自晚清名将彭玉麟之手。玉麟号雪琴，又号吟香外史，不但喜欢写梅，也喜欢画梅，用他的诗配盒上梅花，柔中寓刚，有丈夫气。而盖上的“一种风流推国色，十分消瘦怯春寒”，亦常常让自己为之百转千回，叹息莫名。八年中至少有五六年，将它放在床的对面，一欠身即可看见，每天清晨与之面对，心中便有清气。又用张子英的一只盒子，绘桃花春燕，颇雅致，与它一起配成四节，使之有更好的视觉效果——却没有想到，它的另一只盒子并未粉身碎骨而永远消失，一直还在这个世间，千里万里，十年百年，在寂寞地等着一家团圆。 当时在一位小友发现了走散的一只。因他知道自己的所藏，怀疑是它，拍来照片示之于本人，反复证实无讹，即去它的主人那里商量取回，从千里之外快递给自己，分毫不取，只为一套节盒的终于团聚。善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