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山图》卷中笔法的表现效果,可能比我们原先所理解的还要强;由于西方的绘画传统不太重视用笔[哈尔斯或梵高这类画家的作品除外,他们的用笔痕迹太明显,无法视而不见]。西方人或许会对中国鉴赏家如此聚精会神在笔法上做文章,而觉得难以理解。然而即使观者没有意识到,在欣赏画作的审美经验中,笔法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。吴镇此画的用笔只有几类,全都带着厚钝的特色。中国人称之为“圆笔”;即垂直握笔、着力均匀,行笔时笔锋始终藏在笔划之内(“中锋”),避免露出尖头或勾尾。吴镇这种只有宽笔、淡墨(墨点、树木除外)不带闊笔渲染的做法,使得勾、染间的分际模糊了,或伸直可说是泯灭了两者的区别。在此,吴镇和其他元代画家一样,与百年来勾、染务求分明的正统做法分道扬镳了。画中收放有致的笔调,细心处理的律动,加上重复出现近乎催眠的相仿物形,互相辉映,造成一片安详的效果,轻抚着观者的情绪。至于盛懋的用笔则是属于“尖”笔一类,则运笔用侧锋,着力点时有变化,他这种用笔在《寒林图》中有精彩的展现:效果比较活泼、刚劲。
吴镇的这张小画和赵孟頫的作品一样,很难说明个中长处。如果再以室内乐为例,这幅画吸引的是欣赏谦冲含蓄这种格调的人,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。此外,这种创作很耐人寻味。值得咀嚼再三,并且是仁者见仁、因人而异。中国的鉴赏家在其中寻出董源的传人巨然一类简单但怡人的风味,根据记载吴镇就是学巨然。此外我们不妨将此看成是以精简的形式所做的精彩演练,只用了几种简单的形状及组合关系,变化排列而成。我们如果将此画看作是一位隐士在闲居的岁月中,借着画面淡淡地透露他恬静平和的心情,或许最能契合文人画的理想及画家的企图。当然,这样就不能再将此画紧紧看成是描绘自然山水的图画了。元画特有的价值可以在此略作介绍:作画的旨趣不在于呈现优美或壮丽的山水,也不是特地将自然加以夸大扭曲。元朝的画家只是要求画面能符合他个人独有的母题、物形、笔势律动罢了。我们或许可以说绘画在中国人而言是画如其人。要不然就绕个圈子换种说法也一样:绘画的真谛不在于呈现自然的形象,而在酝酿风格,至于风格即是画家心手相应的自然流露。这种价值无论如何都是抽象的,和画之所以为画没什么关联:而《中山图》抽象的结构一如莫扎特的奏鸣曲,同样是精确、内敛的个人语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