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静:鲁迅那个时代几乎没有一条对的道路。鲁迅人道主义立场是没有问题的。我感觉他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人的国家,在这个人的国家里,每个痛苦的人都能得到拥抱,每个贫穷的人都能得到温暖。这个理想他从早期到晚期从来没有变更过,包括早期信奉超人哲学的时候,他的理想也是这个。直到晚年他投身左翼,就完全献身在对底层人的援助里。他很朴素,革命的理论对他也不是一种学问,也不是一种时髦,就是“我看不下去”,比如像闰土这样的人,我就得帮他一把。这是他内在的情感逻辑。所以从早年到晚年,他一直就是一个人道主义者,是一个要捧住别人眼泪的人。我觉得这是他原初的东西。要实现他这个理想,只能和左翼合作。但左翼的文化逻辑最后是一个反文化的逻辑,所以走到这条路上势必是要被摧毁,所以我觉得他没有一条正确的路。如果他像胡适那样选择一个自由主义者的道路,中国没有法制、司法独立的传统,所以一定要和当权者合作,而和当权者合作又有一种道义上的亏欠。胡适和老蒋的这种关系也不是没有道德上的问题。周作人作为一个自己园地的坚持者,他也会感到在书斋里作为一个自恋的知识分子来活着,不能完全舍生忘死,也有一种道义上的愧疚。在鲁迅活着的时代,他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,没有一个真正正确的道路。其实每个人又都是对的,只是历史不给他走对的一个机会,而且到现在恐怕还是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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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被分解的鲁迅”
戴潍娜:在过去的几十年里,不同派系都在重新塑造他们心目中的鲁迅。不同的派系纷纷钻进鲁迅的坟墓,重新去争夺鲁迅的话语权,及其政治文化资源。这像一场发生在教堂里的殴打。请二位谈谈观战的心情。
孙郁:早期关于鲁迅的言说有几个路子,一个以胡风为代表,还有一个是冯雪峰。胡风在文学批评的层面上继承了鲁迅传统,他反对周扬和西方那种比较机械的、现实主义的理论,认为应当关注大众。可大众是有精神创伤的,所以文学应当有主观的战斗精神在里面。1941年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发表之前,在重庆的左翼批评界里面,就已经开始批评胡风思想了,可胡风认为自己是坚持了鲁迅的观点。